
自古而今,有城必有防。我們行走在廣州城中,無論是越秀山上的城墻,還是沙面島上的鐵炮,或者長洲的炮臺,都無聲講述人們在歷史上為保衛這座城市所作的努力。時至今日,它們已經成為廣州獨特的文化遺跡,成為市民百姓耳濡目染的身邊景觀。遠去的轟鳴,以及那些人聲、濤聲,銘刻在城市的記憶里,代代相傳。
一座城市的防衛格局,不僅因其規模、地緣和地位,更與科學技術的發展、軍事思想的轉變,及其面臨的狀況直接關聯。而珠江上的那些古代到近代的江防炮臺,也是廣州城市發展的重要見證之一。
本文圖文資料據《清代民國廣州城防、江防與海防炮臺研究》《廣州城防史跡調查與研究》《焦點——18-19世紀中西方視覺藝術的調適》
江海城防一體形態逐漸形成
廣州城北的高地在清初被認為是城防的最重要關節,順治到雍正期間,一系列炮臺在這一帶被建起,形成了由北向南居高臨下的格局。
順治及康熙初年,清政府在全國沿海地區實行禁海和遷海政策。這大大影響到海防建設,直到大約1684年,虎門口橫檔、南山、三門三座海防炮臺才開始建設。
當時,由于海防炮臺的長期缺位,廣州城南珠江上陸續興建的江防炮臺就承擔了更多任務,其建造的區域也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向外延伸:由遠及近,獅子塔炮臺、魚珠炮臺、東炮臺、海珠炮臺、沙角尾高炮臺、菜欄土炮臺、西炮臺、白蜆殼炮臺漸次排開,逐漸構筑起珠江航道上的火力體系,將廣州城市防衛的空間遠遠推到城墻以外。
嘉慶五年(1800)以后,廣州防御格局相較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在江防上將防御重點收縮。嘉慶六年(1801)廢棄獅子塔臺,江防前沿由獅子洋回縮到長洲島以內的珠江南北兩路。嘉慶二十二年(1817)前后,在珠江北路的獵德和南路的大黃滘河段分別建設炮臺,即獵德炮臺和龜崗炮臺。十余年后由于獵德炮臺前河道淤沙,致使炮臺遠離河道,防御功能下降,故道光十六年(1836)又在江中的二沙尾處建設中流沙炮臺。這3處新建炮臺與原有的東水炮臺(東炮臺)、海珠炮臺、永靖炮臺、西寧炮臺、西炮臺構成當時的江防系統。
據清同治《番禺縣志》卷十四的說法,嘉慶以后除獵德、流沙、大黃滘臺等在珠江主干道上保衛廣州的大炮臺,即“護城炮臺”外,還有一類是內河的小炮臺,即“護鄉炮臺”,數目眾多,在南海縣屬有石灣、銀帶沙、白鷺洲炮臺,番禺縣屬有烏豬岡、龍灣、雞公石、古霸、南排涌口、市橋、大圍通、大洲、廟口各炮臺,多由縣里自行布防。
除強化珠江上的炮臺建設外,嘉慶以后廣州炮臺建設的另一個重點是在虎門海口。江海城防一體的形態更加成型。在鴉片戰爭中,廣州炮臺中最先接火的是虎門口最外邊的沙角、大角炮臺,之后是各江防炮臺。
鴉片戰爭之后,在獅子洋以內的江面上,通過復建舊炮臺和增建新炮臺,形成了新的江防格局,在原已設防的重點區域——城西南柳波涌、城南大黃滘和城東南二沙尾增設多座炮臺,以這三個炮臺群構成廣州江防的三處重點防御區。在珠江新造段兩岸蚺蛇洞、侖頭地區增建一組新炮臺群,使珠江南路第一道防線由以前的大黃滘區域前移到這個地區。
海珠炮臺 近代廣州風景畫中的主角
1855年2月19日,蘇格蘭醫生兼業余畫家托馬斯·屈臣,也就是大家熟知的“屈臣氏”個人護理店創始人之一,在廣州畫了一張素描畫《海珠炮臺》。他用素淡的筆調精細描畫了江心中海珠炮臺的臺樓、臺體、炮孔、樹木,以及臺側的幾艘江船,而周邊的其他景物,則近乎全部略去。這件正在廣東省博物館“焦點——18-19世紀中西方視覺藝術的調適”展里展出的作品,是當時諸多以海珠炮臺為描繪對象的畫作之一。在許多這類畫作中,海珠炮臺在江水和天空的映襯之中,氣勢壯觀,又帶有一種南國獨有的蔥郁而潮濕的氣息。海珠炮臺位于珠江河道海珠石之上。“海珠石”,宋代稱“走珠石”,有“胡人過海,明珠走跌海中,形成為石”的傳說。宋代和明代,海珠石一帶的珠江景色分別以“珠江秋色”和“珠江晴瀾”之名被列入“羊城八景”之一。清代以后,珠江不斷填海造陸,1931年,海珠石筑于堤內。
海珠炮臺始建于清順治四年(1647),在第一次鴉片戰爭中被毀,旋即又被重建,咸豐八年(1858),在第二次鴉片戰爭中被英軍拆除,共存在211年(也有說海珠炮臺是被清軍拆除)。原廣州南沙虎門炮臺管理所所長、研究館員黃利平看來,海珠炮臺“是清代廣州歷史畫中最常見的建筑,是藝術家著墨最多的一處炮臺”,“再沒有一個廣州炮臺像海珠炮臺一樣,有如此眾多的圖畫從多個角度展現它各個時期的歷史面貌。它們是少有的廣州炮臺原貌的形象資料。”
在今天我們能看到的多件廣州港全景圖中,如云帆影之間,海珠炮臺如孤峰兀立于江中,往往占據畫幅的焦點位置。它不僅承載了烽煙,也曾承載了許多人對于廣州的想象。“可以說,它是近代廣州城市形象的代表”,黃利平說。
沙路炮臺 遺址變熱門“打卡點”
廣州番禺區化龍鎮沙亭村北約坊,兩座分別名叫馬腰崗和兵崗的相鄰小山包山腰上,錯落分布著9座炮臺。它們北與黃埔長洲島隔江相望,扼守珠江水道,氣勢壯觀。這就是百多年前建起的軍事要塞——沙路炮臺。歷經風雨的炮臺之下,原本波濤浩渺的江水已經被連片的農田替代。登高遠望,珠江如帶,靜流無聲。
沙路炮臺遺址
作為長洲炮臺群的重要組成部分,這是一片安裝德式克虜伯炮的炮臺遺址。給記者當“導游”的番禺區文物管理委員會辦公室綜合科科長黃文軍介紹,沙路炮臺現存9座歐式后膛炮池遺址,3處軍事建筑遺跡,占地面積約21萬平方米。 清光緒十年(1884),清朝政府委派時任兩廣總督張之洞,在扼守獅子洋進入廣東省珠江要沖的長洲島及兩岸修建五處要塞炮臺,沙路炮臺即是其中之一。
20世紀二三十年代,部分黃埔軍校學生曾在此駐扎訓練并對其進行修補。多年以后,炮臺遺址大部分被泥土、草木掩埋覆蓋。
2008年12月,沙路炮臺被公布為市級文物保護單位。2014年8月以來,廣州市和番禺區文物部門累計投入專項資金800余萬元進行文物保護修繕。自2015年一期修繕工程啟動,至今已經完成了三期文物保護工程,宏偉舊貌得以重見天日。
2016年4月-9月,廣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對沙路炮臺進行了全面考古勘探、發掘。考古工作確認,炮臺、崗位之間由道路連通,交錯有序的排水系統分布其間,共同構成完備的內部交通和補給網絡。
2019年4月,沙路炮臺被公布為廣東省文物保護單位。這里是愛國主義教育基地,并擬建設為具遺址公園、綠道公園等多功能屬性的熱門“打卡點”。有人說,走在這里,仿佛在閱讀一部波瀾壯闊的風云史。
大黃滘炮臺群 鎮南炮臺考古發現記
2022年年初,廣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公布了南石頭監獄遺址的重要發現。
在這片位于海珠區南石路,原為五羊摩托車舊廠的地塊上,廣州市文物考古研究院進行了為期一年多的調查和發掘,除了重要的南石頭監獄遺址,清代炮臺遺存——包括灰砂圍墻、房基和鐵炮等——也非常令人振奮。發掘清理的灰砂墻長約300米、寬2.2~2.5米、殘高0.23~0.55米;發現大鐵炮一尊,長3.72米,炮身有“道光二十三年正月 炮匠李陳霍造 監制官崖州知州 署廣州府佛山同知李 欽差大臣 署兩廣總督 文淵閣大學士……”等銘文。
清代海珠炮臺印刷銅版畫
根據歷史文獻可知,南石路28號地塊原為清代鎮南炮臺,與車歪炮臺相距不足0.5公里。鎮南炮臺與車歪炮臺都屬于大黃滘炮臺群的組成部分。大黃滘炮臺群扼守珠江南路(即后航道),是虎門海口至廣州城之間南路的最后一道防線。
大黃滘炮臺從清嘉慶二十二年(1817)開始營建,但在第一次鴉片戰爭中被摧毀。其后,清政府在大黃滘一帶重新設防,包括江中的龜崗臺和沙腰臺,江東的南石頭臺,江西的東塱臺,形成大黃滘炮臺群。光緒七年(1881)至光緒十年(1884),又對大黃滘炮臺群進行改造、增建,綏定臺右偏添筑永固土臺一座,鎮南臺后添筑保安土臺一座,并購置洋炮,從而構建起由綏定、鎮南、保安、永固諸臺組成的中西混合式大黃滘防御體系。及至民國后,綏定臺俗稱為車歪炮臺,鎮南臺則改建為南石頭監獄。保安、永固兩座炮臺現已不存。
大黃滘鎮南炮臺分圖(局部)
“大黃滘河段是西南路珠江入廣州的主要通道,其地東為南石頭,西為東塱,江中有小島龜崗,控制著東從長洲、西從中山通達廣州的河道”,黃利平指出,“嘉慶時這里的防務開始得到重視,時人以為‘廣東省河廣闊,惟東路二十里之獵德二沙尾,西南十五里之大黃滘河面稍狹,可扼守。”從1818年到1880年,這里的炮臺在清代曾五次新建或改建。最后一次改建后,大黃滘區域的炮臺轉型成為西式炮臺為主、輔以中式炮臺的炮臺群。
1889年,張之洞在《廣東海圖說》中將這一帶的炮臺統稱為“南石頭炮臺”。直到民國時期,其中的西式炮臺,如車歪炮臺,仍被認為是長洲要塞以內廣州江防的關鍵。
車歪炮臺垛口
車歪炮臺遺址航拍圖
穗石村炮臺 現存唯一鴉片戰爭時期江防炮臺
穗石村炮臺遺址又名小谷圍炮臺遺址,位于廣州市番禺區新造鎮穗石(又名大石頭)村北約東北面的馬頭崗(又稱炮臺山),今廣州大學城廣東藥科大學內。
穗石村炮臺遺址航拍圖
據《廣州城防史跡調查與研究》,2003年,廣州文物考古工作者在穗石村炮臺遺址發掘、清理出15個殘存的炮垛基座,殘存高度最高距現地面3.52米,最矮的一座只有0.58米,15個基座中有3個因地陷滑塌傾斜。穗石村炮臺遺址現狀呈南北向,占地南北長80米,東西寬50米。整座炮臺基址占地面積約2500平方米。各炮臺基座尺寸大小不一,最大的橫長6.4米、縱寬2.4米,最小的橫長2.56米、縱寬2.39米。單體炮垛基座平面為外寬內窄的梯形。炮垛基座內立面有一個大炮子孔,左側面有一個小炮子孔,用來放置炮彈。炮池損毀嚴重。炮臺基座以三合土夯筑而成,頂部已經坍塌,炮基設施大部分已經損壞,但遺存的墻體堅固,藏火藥缸的壁孔清晰可見。
清代鉛質炮彈(海珠區南石頭監獄遺址出土)
黃利平指出,清政府對這一帶江面防御地位開始重視并在這里建炮臺始于第一次鴉片戰爭之后,在此之前這里沒有炮臺。道光二十一年(1841),廣東首先提出在這個區域建設江防。根據史料推斷它應該就是當年的“侖頭南土墩”。但由于遺址所在地的河涌較170多年前變化太大,還需要對遺址進一步清理以尋找更多的依據才能確定。
但無論如何,都可以確定穗石村炮臺是始建于第一次鴉片戰爭之后的炮臺,年代當在嘉慶與咸豐之間。它是目前廣州保存的唯一一處鴉片戰爭時期的江防炮臺。“其他很多炮臺現在殘存的只能稱為遺址,只余部分底座,喪失了文物建筑的基本條件”,黃利平說,“但穗石不同。對于廣州來說,如果沒有這一時期的炮臺留存下來,將是巨大的遺憾。穗石村炮臺的意義正在于此。”